独剧日记：我的流金岁月

01亦舒的小说《流金岁月》被改编成了电视剧，这几日正在开播。看了前几集，观感不错，刘诗诗饰演表面乖巧内心倔强的蒋南孙，倪妮饰演野玫瑰一般四海飘荡的朱锁锁，两人都演得挺好。不知道电视剧后续会编排出怎样跌宕的情节，小说里，主线始终是这一对没有血缘的姐妹花，在股市楼市的风云起落和人情冷暖的历练中，相互扶持着共度洪荒岁月。无论世事怎样变幻，她们始终不曾松开彼此的手。02我看这部剧的时候，记忆一直在往回走，走回了我的少女时代。那时候，我也曾有过这样一个亲如姐妹的发小。她长得雪白皮肤、一双精灵大眼，性格却像个男孩子，既率真又大方。是怎样的一场相识我已经忘记，只记得跟她一起反抗班上男生的欺负，然后被一群捏着毛毛虫的顽劣男生追得满校园逃窜。她是知青子女，从小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住在江南典型的带天井的老院子里。木质结构的两层小楼，楼梯窄窄长长。天井里花草开得繁盛，几口大水缸里蓄着经年的雨水，肥大的鲤鱼倏忽露一下脊背。我在这个小院里度过了几乎一半的少女时代。那时我们形影不离，白天一起上课，放了学一起回家。大部分时间是回她的家，她的爷爷奶奶和蔼可亲，视我也如孙女。偶尔也一起回我家。她长得乖巧，又会讨人欢心。即便摸到厨房徒手偷菜，我妈也不说她。因为她会一边吃一边嗷嗷怪叫：哎呀，真好吃，太好吃了！好吃得手指头都要吞下去了。这样活泼可爱，谁忍心责怪。有时做完作业，我送她回家。一路唧唧喳喳地说话，往往到了她家门口，话仍未说尽。于是反过来，她再送我回家。如是再三，往往真正告别时，星月已披挂。平静生活的改变，是从她父母从回来那年开始的。从小没养在身边，亲情自然有隔膜。母亲脾气暴，她的性子倔，更何况还有一个争宠的妹妹横在中间。她的叛逆期是从那时开始的，无休止的战争在她与母亲之间展开，直到有一天，父亲出手打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打掉了她跟这个家庭之间最后的羁绊，她跑来我家，流着眼泪笑：现在好了，我终于有理由离开家了。03我们共同的十六岁，我离开老家，随同家人一起去上海做小生意。她进了一所职高混日子。她长得漂亮，性格又活泼，喜欢她的男生很多。那两年，她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聚餐、唱K、跳舞、飚车。在上海的我，身边只有一两个邻居为玩伴，大半时间去图书馆借书打发漫漫时日。维系着我们友情的，是一封又一封几乎从不间断的鸿雁往来。她是个极懒散的人，给我写信却从不敷衍，每次都是厚厚几大张纸。上半年回老家，整理出一大堆当年的信件，其中一半出自她的手她的来信有很明显的标识，除了一手大大咧咧的字，还会在信封上调皮地写“内有照片，勿折”。或者在背面来一句“我是坏蛋！呵呵呵”。这样的嚣张至字里行间的快乐，经常会让送信的邮递员都忍不住笑起来。当年的信件里，她的手迹那时的她，青春正好，夜夜笙歌。偶尔，她也会在来信中哭穷，我那时跟父亲有个约定，店里如果收到崭新的十元、二十元纸币，都要给我。而那些齐崭崭的钞票，都被我夹在回信里，一张张地寄给了她。职高毕业后，她的生活轨迹更加动荡。她跟学校里的男生谈恋爱，对方是私企老板的儿子，因为男方父母的干涉，这场恋爱谈得跌宕起伏。甚至像三流电视剧一样，上演过私奔的戏码。我对厦门这座城市一直有异样情结，是因为厦门有条金榜路，那是她和小男友私奔时曾经住过的地方，我也曾给那个地址寄出过我所有的可怜的积蓄。她的私奔桥段后来被一次打架事件宣告game over。两人都受了伤，却无钱进医院，无奈之下，她拨通了男方家的电话。男孩被他父母接走，她则像朵蒲公英一样，被风再度吹向别的地方。后来我们再相见时，她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妈的，老娘当年因为没钱治腿差点落下残疾。04有时候觉得她的人生，就像一部狗血电视连续剧，如果她对我讲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要加上这一句，是因为我跟她之间的友情，中止于她一次恶意的欺瞒。那时我已从上海回了老家，她的生活半径却变得很大。与初恋男友分手后，她陆续又谈过几次恋爱，又风闻她沾上赌博，下起注来比男人都狠，一晚上输赢上万。那是1997年。我父母已经不再待见她，妈妈明令禁止我与她再往来，我阳奉阴违着。那年家里给我买了一辆女式摩托车，一次她来借车，说要去邻镇医院看生病的爷爷。我毫不犹豫借出了车子，之后三天，车没来还，她人也联系不上了。再后来，表姐夫打来电话，说当铺里有一批车要卖，其中一辆很像我的。（表姐夫开摩托车修理行，我的车是他帮我买的，自然认得）。我赶去当铺，果然发现了我那辆摩托车。我跟个傻子似地在当铺站了很久，完全没有办法消化这一事实。后来是我妈掏钱赎回了这辆车，然后狠狠羞辱了我一顿。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愤怒与憋屈，用一本大部头的词典打碎了家里的灯。风波平息后，妈妈禁止我跟她再往来，其实不用她说，我也已经心灰如死。她打来电话，声泪俱下地解释说当掉我的车是不得已，因为她男朋友撞坏了别人的车，对方索要大笔赔偿，不然就要他好看。她四处借钱，凑不够才出此下策。但我已经无法再相信她，退一万步说，即便她说的是真的，她又怎么可以为了男朋友而牺牲我这个好朋友。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遭受友情的重创。从此后我对她关上了门，来电话挂掉，找上门不见。直到后来，她写来一封信，说自己要离开家乡去外地发展。她在信中附了一粒项链坠子，她说那是颗钻石，男朋友送的。链子已经被她当掉了，但这颗坠子她留下了，说送给我，以补偿她对我的亏欠。若干年后，我已在宁波生活。一次搬家整理东西时看到了这颗坠子，心想，要不去给它配条链子吧。结果商场的珠宝师傅鉴定下来，说这是颗锆石。这颗坠子，我一直保存着得知真相的我并不意外，只是那一刻内心满是悲凉。不是因为再次被她欺骗，而是我突然意识到，有可能这些年来，是别人一直在骗她。那些口口声声说爱她、送她礼物、声称要给她幸福的人，有几个是真，几个是逢场作戏？小说《流金岁月》里，锁锁在重创后又找到了一任金主，预备再振作起来投资开香水店。结果店子开业那天，却当作19岁的成人礼送给了另一个年轻女孩。真正人生如戏，戏如人生。05我的我的“锁锁”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来宁波前一年的春节，她找上我当时开的服装店，请我去她家吃饭。那时她已经结婚，有了个女儿。我不肯去，她就在我店里抹眼泪，说她早起买菜做饭，两岁女儿在边上哭着要人抱都没顾得上去理会……我这人生起恨心来会变得铁石心肠，总之那顿饭我没去吃。再后来，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时至今日，所有的恨意都已经在时光里消退无痕，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也许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曾经她说，出嫁那一天，请我做伴娘只是，在我们失联十几年后，有一次我在公车上看到两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在车里嬉笑打闹。长发的女生气急败坏地训斥短发的女生：你为什么不给我争气点，考得那么差，昨晚上到底有没有复习啊？本来还想要X老师好看的。你真是气死我了！骂完之后，她许是气犹未平，又拍了拍短发女生的肩：你妈衣服有没有洗干净？让我咬一口。话音刚落，她当真对着短发女孩的肩头一口咬下。女孩痛得叫起来，随即劈头盖脸开始打她。车厢里，回荡着两个少女的叫声与笑声。我扭头看向窗外，却难以自控地掉下泪来。后来的我学会了原谅和珍惜，却已经不再是为你。曾经的你说着朋友还是旧的好，却已经消失在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