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退休了,女儿让她去当保姆
文:汪二峤01刚才早教咨询的妈妈,推着她的孩子一离开早教中心后,李校长就铁青着脸,把夏盈叫到办公室。夏盈算是早教中心年纪最大的老师了。她原来是幼儿园老师,退休后,又应聘到这里做销售,专门负责客户接待。夏盈不知道自己又出了什么差错,惹到李校长。刚进校长办公室,李校长就劈头盖脸地责问她:“夏老师,你没有发现刚才那位妈妈,绝对是潜在客户吗?可经过向你咨询后,她肯定不会再选择咱们早教中心了。”夏盈惊愕地盯着李校长,问:“为什么?”“刚才你问她,你的孩子是谁带?她说她不上班,是她自己带,你马上就问,那你报早教,你老公支持吗?她问你课程包多少钱?你反问人家能接受什么价位,她的心理价位是多少?你觉得人家能高兴吗?”李校长皱着眉头,望着夏盈。夏盈心头一紧。李校长接着说:“你问她老公支持吗?就是怀疑她在家里的地位,一个不上班的家庭主妇,她的内心是很敏感的。你又问她心理价位是多少?早教课程本来课时费是敲死的,可被你这么一问,给她感觉咱们中心价格不透明,对不同的客户,会有不同的价格。”被李校长这么一分析,夏盈觉得自己果然是问得有点鲁莽。她心想,也许自己真是不适合做推销,眼看到月底,销售额又是最低,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李校长训了。李校长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你问她心理价位是多少?我告诉你,是咱们任何一个课程包。即便是2年的,她消费起来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夏盈不解地望着李校长。李校长说:“你看她停在店门口的婴儿车,是六七千的Bee5,宝宝换下的鞋,是五六百的mikihouse。而且,你看着那位妈妈穿得不起眼,一身朴素的休闲装,可那都是名牌。” 夏盈将视线从李校长的脸上移开,落在别处。李校长所说的这些细节,她一个都没有注意到。她还傻乎乎地问人家,你老公是干什么工作的?恨不得人家直接告诉她家庭收入,她好评估人家购买力。李校长叹了一口气,说:“夏老师,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我真觉得这份销售的工作不适合你。”02夏盈挎着包,从早教中心出来,心中充满悲凉。还未到下班时间,街上的车辆和行人不多。路过街边的一家咖啡店,里面在放一首外国名曲,悠扬伤感的旋律钻进她的耳朵里,她突然很想进去坐一坐。刚准备迈进去,突然瞥见门口挂着的价格表,心里一激灵。一杯普通的咖啡,就是她家一天的菜钱。 她把脚缩了回来,仓促而逃。这般拮据狼狈的晚年生活,是她年轻时没有想到的。倘若老程地下有知,估计也会心疼得闭不上眼吧。老程是夏盈的前夫,在十年前因病去世。在老程生病的那两年,合伙人捣鬼,经营公司的破产,将他上半辈子辛苦攒下来的家底,都赔了进去。老程是心里充满担忧和牵挂而离去的。他在世时,把夏盈母女宠成公主。程豆豆小时,怕夏盈上班辛苦,又要照顾孩子,他特意请了两个阿姨,一个打扫卫生,一个照看孩子。那时的夏盈,过着贵妇一般的生活。可谁知后来,不但老程没了,连钱和房子都没了。一夜之间,她和程豆豆变成了贫穷的孤儿寡母。程豆豆那时在读初中,面对家庭的变故,在夏盈面前,她从未表现出痛苦与不适应。她依然平静地上学放学,把自己管理得很好。夏盈不行。夏盈总是没来由地痛哭。她不适应没有老程的日子,也适应不了这么颠沛流离的生活。最终,她熬不住了。经人介绍,嫁给了王泰山。王泰山是北京本地人,离异,儿子跟了前妻。王泰山是位工人,有着本地人的安逸与慵懒,很安于现状。他的经济条件很一般,只能给夏盈勉强糊口的安稳日子。夏盈选择他,是因为看中他人老实,对豆豆不错,也能给她们母女提供一个栖身之所。可最终,豆豆还是在一考取大学就迫不及待地搬出去了。她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可她却是那么做的,连寒暑假都是能不回家,就尽量不回家。如今工作了,她更是有理由不回来。也许对她而言,这里仅是妈妈的家,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她的家。正想着这些时,夏盈突然收到豆豆的微信,她说:“妈妈,我今晚回去吃饭。”夏盈顿时觉得脚步都轻盈起来,她加快脚步,她想赶去菜市场买些豆豆爱吃的菜。03接到阿美的电话时,夏盈正在菜市场跟商贩讨价还价。阿美是夏盈早教中心的同事,跟夏盈关系不错,夏盈家的情况,她了解一些。阿美在电话那端说,“夏老师,我家有个亲戚,他家挺有钱的,就是孩子不太听话,他老婆也不太会辅导和管教孩子,他想找一位素质高的阿姨,帮着照看孩子,也顺带做做家务,他们家住别墅,房子很大,搞卫生有点费劲。”一股刺骨的冷气,在夏盈心中弥漫。她的人生,虽然早就在走下坡路了,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她已经跌到需要给人去当保姆的?夏盈眼圈红了。在电话这端,她平静地对阿美说:“阿美,谢谢你推荐,我回家再跟家人商量一下,过两天答复你。”夏盈买菜回到家,王泰山刚好也在。王泰山也退休在家,每天就是去公园遛遛鸟,去棋牌室打打麻将,或者跟着老伙伴们去郊区钓鱼。他的思想观念跟夏盈不一样,对金钱,他不焦虑。他认为人生就该享受。对于将来的生活或许会发生变故,他认为那是极小概率的事情,可以不考虑。夏盈不同,夏盈经历过天翻地覆的人生变故,也经历过从富裕到贫穷的狼狈,所以她觉得不管什么时候,人都应该手里有点积蓄,这样才会有应对风险的能力。果然不出所料。当夏盈与王泰山商量是否去做保姆时,王泰山强烈反对。他说:“你有退休金,我也有退休金,过普通柴米油盐的生活完全没有问题,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想不通?再说了,你一个堂堂的退休老教师,去给人家当保姆,你不觉得丢人吗?”夏盈的内心,其实也觉得很丢人。她知道,人都是嘴上说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可实际上,哪个人还不是卯着劲儿往上爬。相对于丢人,她更恐惧贫穷,恐惧贫穷时的被动与耻辱。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王泰山说:“今晚豆豆不是来吃饭吗?你问问她的意见吧。哦,对了,老张约我今晚去他家喝个小酒,忘了跟你说,等会儿我得出门。”04豆豆特意带来了一盒稻香村点心,说是送给王叔的。豆豆虽然跟王泰山不亲,但也会刻意去维护这种关系。每次过来吃饭,她都会买些东西送给他。可王叔想试着向她靠近一步,她就会敏锐地向后退。自从亲生父亲去世后,除了母亲夏盈,她对任何人都保持着警觉与疏离。她的到来,让夏盈满心欢喜。夏盈将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豆豆瞅了瞅,惊喜地尖叫起来,“妈妈,我这两天特别想吃你做的红烧肉红烧鱼,你竟然都做了。”夏盈笑了起来,说:“喜欢吃妈妈做的饭,那还要搬出去租房住?”豆豆没有说话,在餐桌前坐了下来,直接大快朵颐。夏盈怜爱地看着她,说:“多吃点,上班又那么辛苦,你看你最近又瘦了。”豆豆抬起头,惊喜地问:“真的吗?我一直想减肥,可一看到好吃的,就想着吃了这顿再说。”夏盈扑哧笑了起来,说:“胡闹,你根本不胖,哪里需要减肥。”过了一会儿,夏盈似乎不经意地说起,“今天我被早教中心辞退了,阿美又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是给一户有钱人家辅导孩子,然后做家务。”豆豆夹着红烧肉的筷子,在空中愣了一下,她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夏盈说:“我也很矛盾。虽说我和你王叔每个月也有几千元的退休工资,可没啥积蓄,根本没有抗风险的能力,要是以后生个病啥的,就很被动了。”豆豆没有言语,一边慢慢地嚼着嘴里的肉,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餐桌的边缘。夏盈幽幽地说:“所以我有点想去,可又觉得给人做保姆有点丢人,年轻时生活得也不错,你小时家里都有两个保姆,结果老了,还要跑去给别人当保姆,伺候人家。”豆豆静静地望着夏盈,说:“妈妈,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们要面对现实。”夏盈哽咽起来,说:“都是我命不好,嫁的人都指望不上。你爸短命,你王叔安于现状。”“妈妈,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没有看出来,人这辈子就应该靠自己吗?靠别人是根本靠不住的。”豆豆很冷静地说。夏盈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似的。豆豆说这种话,难道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妈妈已经老了,她应该担负起赡养的责任吗?夏盈苦笑着说:“人老了,就不中用了,想靠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了。”豆豆的眼睛里闪过一份迟疑,她想了想说:“妈妈,你现在还不老,看着还挺年轻的。”一股失望的情绪,向夏盈席卷而来。她的内心,其实是期盼着豆豆说,妈妈,我来养你。可豆豆这么说,显然是在退缩。夏盈故意问豆豆,“那你赞同我去那家当保姆吗?”“赞同。”豆豆不假思索地说,“其实做老师也好,做保姆也好,都是干活挣钱,又不偷不抢不占别人便宜,有什么难为情的呢?”“你这么想,可别人不这么想,我是怕老熟人笑话。”夏盈说。“他们笑话就让笑话好了,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最重要。 ”夏盈的眼泪,突然刷地流了下来,她激动地责问豆豆:“你怎么这么狠心?妈妈这么一把年纪了,你还逼着妈妈去当保姆?”豆豆吓了一大跳,说:“妈妈,我哪里有逼着你去当保姆?你问我意见,我就在客观说出我的想法呀。”“可你明明在鼓励我去做保姆,你就是不想给我养老。”夏盈低声啜泣。豆豆一直都知道妈妈想要的答案。她希望自己能拍着胸脯,爽快地说,“妈妈,你不要操心钱的事情,我来养你。”可豆豆目前根本做不到。她刚毕业没多久,工作不稳定,薪水微薄,每个月挣的钱,除去房租及其他开支,所剩无几。让她现在承诺去赡养妈妈,她觉得那只是一句空话。她经历过贫穷,她知道空话会带来什么后果,所以她宁愿选择沉默。豆豆是在妈妈的哭泣声中离开的。已是深夜,街道变得冷清。豆豆站在街头,等着红灯变绿,好穿到马路对面去坐地铁。一阵风拂过,有枯叶飘落。有一片落叶,在空中不断随风上下翻滚,最终缓缓落在地面。在昏暗的路灯下,豆豆突然泪流满面。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就被生活裹挟着前行。为了生存,她早已学会忍受与取舍。就如现在而言,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赶上最后一趟地铁更为重要的了。绿灯亮起,她擦干眼泪,朝街对面奔跑过去。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