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东 | 欧洲真抄过中国的作业吗？

欧洲真抄过中国的作业吗？文 | 朱学东美国著名汉学家包华石的《西中有东——前工业化时代的中英政治与视觉》，是他在清华国学院讲学社的讲座结集，对于喜欢中国历史的人来说，可能是一本很有意思的书。不过，我读完之后，感受有些复杂。有意思，是因为包华石先生在这系列讲座中，从一个独特的角度，畅谈中国历史文化的卓越影响，反击欧洲中心主义，其核心议题是，为什么欧洲会从17-18世纪的“中国热”，突然转变成19世纪的“中国冷”？即欧洲如何从“中国粉”转为“中国黑”的过程，“试图追溯近代早期的中国关于诸如平等或言论自由等权利的讨论与制度，连同英国启蒙运动对上述讨论及制度的回应。”如果不是包华石这本书中的旁征博引，对中国社会思想及艺术作品的解读，以及与同期欧洲社会思想文化艺术的比对，我还真没从这个角度了解到我们“祖上还曾这么阔过”——在第一讲导言中，包华石直陈其发现：“ 我们不难发现，唐宋时期存在若干与启蒙运动时期对应的核心观念：变更世袭特权制度以利于吸纳德才兼备的人才（托马斯·杰斐逊——柳宗元）；裁决政策的根据是事实与理性而非宗教或社会特权（狄德罗——白居易）；提倡对政府政策及其制定者直陈谏言（塞缪尔·约翰逊——苏轼）；秉持一元论的自然观（斯宾诺莎——章如愚）。”全书读下来，套用用流行的话术概括，就是包华石认为，欧洲近代的许多重要思想是“抄作业”的产物——抄中国的作业，无论是平等、自由精神，还是任人唯贤、监察、公论（言论自由）等机制，以及国家、君主和人民的权利等公私分野，在庄子、孟子、杜甫、白居易、柳宗元、苏轼、司马光、章如愚等人的诗词文章奏折中，在《望贤迎驾图》、《夏山图》、《丝纶图》、《货郎图》、《高士图》、《溪山秋霁图》、《西园雅集图》、《溪岸图》等中都存在。而且，这些思想观念以及制度创举，走在了欧洲前列，后来传到西方，曾经为西方思想家所化用——“ 启蒙运动相当多的核心概念只是通过中国人与欧洲人的对话杂糅出来的产物 ”。但后来，包华石说，欧洲对中国舆论转向负面，需考虑三点：一是“ 英国对于中国的贸易逆差在18世纪后半叶逐步上升，这在一个竞争日益激烈与民族主义兴起的氛围中抑制了对中国的热情 ”；二是“ 当传统社会体制的捍卫者开始理解中国政治概念对于贵族秩序的威胁时，他们就发展出一种更具攻击性的策略，以此逐渐破坏中国的可信度 ”；三是“ 因为诸如‘有私心的与没私心的’、系统性监察、贤能才干以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样的原则，已经在不同的政治光谱之间获得了某种程度的承认，因此就没必要将这些概念附加‘中国’的意味了。”这种诋毁中国恶意忽视的攻击性策略，是现代汉学家如费正清等西方中心主义贬低中国思维的滥觞。无疑，包华石提到的转向的三个背景，即使在当代政治现实中，也具有相应的观照价值。对于包华石比较研究的发现，我读完开阔了视野，长了不少见识。钱穆《国史大纲》序言中对本国史的温情敬意及非虚无主义立场我也是有的，但我读完本书，对这种“ 古已有之 ”的发现，以及包华石字里行间所表露出的“ 为中国人民声辩 ”（清华大学刘东语）的腔调，没有一丝“ 祖上原来这么阔 ”的荣耀，只有更深的悲伤与担心。其实，正如雅斯贝尔斯及一众中外学者公认的，中国的政治经济体制，曾经在历史上领先过（雅斯贝尔斯的轴心时代），尤其是唐宋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不仅是中国王朝历史的巅峰，同时也是世界的高峰。问题是，中国曾经领先的理念体制为何失灵——周期性失效和前现代（按包华石意思这概念也属于欧洲中心主义的“恶意忽视”）的悲剧，而且如今仍在犹疑徘徊？更为重要的是，历史上的欧洲思想家以及当代欧美思想家媒体对中国的批评有多大程度上是符合实际的？今天中国人对现代政治和现代文明的追求，是不是正当的，出自内心的？至少我是。刘东评议包华石讲座时有一句话总结得好：包华石是在“ 以中国干净、纯粹的‘理论’，去对比西方肮脏、芜杂的‘实际’ ”。当然这句话今天对于中国对西方的态度也同样有意义。包华石艺术史家，是中国文化的爱好者。对于中国文化的热爱，尤其是古代文学艺术作品的热爱，让他更容易入迷。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但对于历史上真实的中国，远没有包华石发现的那种概念化尤其是理想化，套用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的话，这是一种“想象的肖像”。对比瞿同祖的《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或可见另一斑。包华石在全书结束时的一句话说得非常对：“ 的确存在一种不能消灭的理性，它深埋在人类内心之中，并且‘天道未尝一日亡。顾所在何如尔。’”作为艺术史家的包华石，跨界对中国古代政治和欧洲进行比较研究，能带来新视角，这是非常有价值的，但也容易产生偏差，正如本书最后一篇包华石印象记里关于喝酒的小花絮提到，包华石爱喝黄酒，更爱喝白酒中的五粮液，但他总觉得茅台有一种“ 霉味 ”一样。从文学艺术作品看历史，尤其是社会层面的表现及影响力，包华石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但他可能是第一个吃中国螃蟹的。在1962年出版的《谷登堡星汉璀璨：印刷文明的诞生》中，麦克卢汉就以其令人震撼的博学和想象力，通过对文学艺术作品的分析，探讨了西方文明从口语、手抄书到印刷术出现，人类如何从听觉文化过渡至视觉文化，以及印刷术最后如何促成人类意识的同质性、民族主义，以及个人主义的诞生，并预言了电子时代地球村的到来。真·友情链接宋石男 | 我的酒友朱勤奋老朱酒事 | 成都，一座来了就要喝翻的城市朱学东资深媒体人历任《南风窗》总编《中国周刊》总编新京报传媒研究院常务副院长还想看什么样的文章？来这里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