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悠悠往事/宋亚兰

我很胆小，这和我母亲从小对我的教养有关系。我母亲大字不识，是个非常传统的女性。她除了劳动，就是对我传授那些男女授受不亲之理。除了去姥姥家，二姨家，母亲是阻止我去姑姑家的，缘由是姑姑家有几个表哥。所以到二十五岁之前我不清楚姑姑家到底有几个表哥，长得啥样，或者有几个表姐。我父亲在外面教书，我十二岁的时候父亲调到离我们家不远的学校里。记忆中，母亲常怀抱着二弟，有时候在夜晚突然惶恐地对我说家里来小偷了，好像我就是她的保护神。父亲不在身边，母亲当时二十六岁，我只有六岁。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非常恐惧，有时候害怕得瑟瑟发抖。村里的男孩和胆大的女孩经常到邻近的苗圃去偷摘果实。他们翻墙出来后我不会跟在他们后面哄抢，或者去刻意讨好他们获得几个战利品。我只能眼巴巴地跟在他们后面，有时候一个果实也得不到。我看看四下无人，就捡起地上他们吃剩的果核吃。高中毕业后，我父亲托舅舅让我在化肥厂里上了班。厂子在驼铃村，离县城有一段路。当时我在车间，车间里有四个女孩和三个大嫂，一共只有六个女工。其他男工一律都是附近村里的，大概有三四十个。一开始，班长把我安排到厂子外面去晒肥料。是一种黑色的土壤，一大车一大车地从外面拉过来。工人们齐心协力地把肥料摊晒在厂子外围的场地上。我的任务是翻晒那些黑乎乎的土壤。场地上扎着一顶白色的帐篷，里面放置了一张简易的木床，供人休憩。当时和我一起干活的是马洪，回族人。他介绍说是兰州那边的，在驼铃村租房住，老婆在附近的村子里打工，刚结婚不久，还没有小孩子。马洪身材不高，有点内向，喜欢看书，高中毕业，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和我能谈得来。除了干活，大多数时间我们坐在帐篷里休息。马洪给我讲他的家事，说他母亲是后妈，流露出对他不怎么关心的意气来。有一天，马洪叫我到他家里去吃饭，说他老婆做了一桌菜，他们过几天就要搬走了，我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他的邀请。 从那以后马洪对我变得很冷淡。过了几天，他果然不来上班了。天气转冷后，不能晒肥料了。班长把我安排到了车间里面。一开始刘玉真和我老在一起干活，渐渐地我反感他爱说话，嗓门大，喜欢嘻嘻哈哈地搞热闹爱出风头。厂子坐北朝南，进了厂门，是门卫室，有一排瓦房，东面是食堂。进了第二道门，是一块宽阔的场地，最北面才是车间。车间里机器轰鸣，一派壮观。生产复合肥要经过十几道程序。我的任务是复合肥成型后经过输送带时，加几锹滑石粉。这工作虽然在车间里算是最轻松地活，但粉尘飞扬，常常是下班回来身上一层白色的粉末，搞得我每次大夜班回来半夜三更洗头发。起初，我和小辛，还有李文君在一个宿舍住。小辛是厂里的会计，家在县城，经常回家。李文君是磷肥厂的会计，也经常去她县城的姐姐家。小辛和李文君穿着时尚漂亮。看着自己陈旧的内衣，我在小辛面前不免自惭形秽起来。作为同龄的人，她们在办公室，我在车间，有时候我不禁心生落寞。磷肥厂和化肥厂是一个系统，一个董事主管，只有一墙之隔。小辛对我很好，喜欢在别人面前说我大夜班回来洗头发的事。小白是董事长的司机，中等个子，长得很好看，主要的是他个性正直，可亲。他没事就爱往我们宿舍跑，和小辛她们谈天论地。小白对我很好，我对他也心存好感。可他越亲近我，我越是躲避他。最后搞得他却步。董事长个子很高，在县城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成功企业家之一，开了好几家厂子。他有个秘书叫王玉琴，身材不高，长得很漂亮。听说董事长老婆怀疑她和自己的老公有了感情，到厂子里大闹了一场。后来我和杨梅住一个宿舍。杨梅和我在一个车间，离家远，住在厂子里。有时候我们在车间外面的场地上干活，我常常是一个人休息。那天马宁怂恿其他两个男工走到我身边和我聊天，我一直目视着他们。马宁对他们说我叫苏雅娜，我说我不叫苏雅娜，马宁不好意思地笑。马宁个子很高，留着郭富城一样的发型，很帅。我第一次到化肥厂报到，那天早上从三中姨妈家徒步到厂子里，途中刚好碰见马宁。当时他骑着一辆自行车，看到我露出一副桀骜不驯的眼神来。我对他自然没有好感。到厂子里我们刚好在一个车间，可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有一天我到食堂，撒喝儿的母亲笑吟吟地对我说，小宋，我的三个儿子你选一个，给我做儿媳妇吧。我无言以对，心想你小二子才多大。撒喝儿的母亲看出了我脸上的尴尬，嘿嘿直笑。撒喝儿和他弟弟在一个车间，她小儿子我也见过，经常来厂里，好像还在上学。撒喝儿的父亲是厂里的电工，我们叫他马师。他母亲给我们工人们做饭。马师有时候也帮他老婆做饭。撒喝儿长相很好看，有点憨厚。我们很默契，经常在一起干活，一起到食堂吃饭。有次我们从车间出来到食堂吃饭，撒喝儿的母亲老远看到我们走过来，就凑到我们的班长尕怒儿面前说我和撒喝儿好。我经过他们身边时听到班长在说我的好。有一天下班后，撒喝儿邀请我去他家的果树地里吃苹果。他家的果树地离厂子不远，只有几百米。我正吃着苹果，撒喝儿忽然说他们村有一个回族人娶了一个汉族的女孩。见我不吱声，撒喝尔又对我说，你做我媳妇吧，只要以后戴盖头，遵循我们回族人的习俗就行。我说那是不可能的，嫁给你们回族人，我会众叛亲离，恶名远扬的。撒喝儿很惆怅地说，如果是这样，那就算了吧。他有点失魂落魄地走了。我看看西坠的太阳，看着苹果树上青翠的叶子和红红的果实，无奈地回到了厂子里。从那以后撒喝儿不和我在一起干活了，也不和我一起到食堂吃饭，渐渐地疏远了我。范嫂邀请我们几个车间里的女工到她家去过三八妇女节。她男人打工不在家，她把珍藏已久的一瓶老酒拿了出来，特地做了几道菜。 那一夜，我们几个女工放浪形骸，无拘无束。推杯换盏过后，尽情地玩乐，跳舞。范嫂第一个醉，鹅蛋脸上泛着红晕，一双凤眼变得迷离起来。我拗不过亲如姐妹的工友们的怂恿和感染，第一次喝了酒，第一次微醉。我只感觉到自己的胆子忽然变大了，能说大话了，还和杨梅跳了舞，感觉风光无比，酣畅淋漓。那一夜我和杨梅住宿在范嫂家。马晓被他的舅舅尕怒尔暴打了一顿，这事完完全全和我有关。马晓是厂长的外甥，和邹宝定是厂里的电工，住在一个宿舍里。那天他们到我们宿舍来，买来了酒，边喝酒边谈天说地，那一夜他们好像喝得很痛快。第二天班长尕怒尔来我们宿舍，杨梅也在，说着说着就说起昨晚的事，我说昨晚马晓他们喝醉了。班长一听，立刻走出门去找马晓，刚好碰到马晓从外面回来。尕怒尔一把揪住马晓的衣领子，举起巴掌在马晓脸上左右开弓，扇个不停，我被吓坏了，劝架不住，急得团团转。马晓挨了一顿打，捂着流出鼻血的脸委屈地走了。我悔恨交加，声泪俱下地对尕怒尔道歉，尕怒尔说这事和我没关系。缘由是回族人忌烟酒，马晓这么小的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破忌，实在有点胆大包天。尕怒尔作为长辈，平时一直看管着自己的外甥，现在马晓居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喝酒，尕怒尔怒不可遏，打了马晓，只是下手太狠了。第二天，邹宝定来我们宿舍质问我，面对他奚落的口气，我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好默不作声。马师把成林打了，厂里传言说是因为我。这让我很是委屈、郁郁寡欢了好几天。陈林挨打的场面我记忆犹新，心有余悸。那天，杨梅不在，我一个人在宿舍。邹宝定和马师到我们宿舍，邹宝定是马师的徒弟。这时陈林不知怎么也来了，陈林和我在一个车间干活。起初他们三个人谈笑风生，一起喝酒。不一会我见陈林把一杯酒泼在邹宝定的脸上，邹宝定一时愕然地愣在那里。见爱徒受辱，马师举起一只板凳就往陈林身上打去，陈林夺门而出。马师在后面紧追不舍，抓住陈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陈林虽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但马师武器在手，陈林只有挨打的份。我想劝架，马奈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紧紧地拽住了我。我被吓坏了，哭作一团。第二天，我看见村里的女大夫背着医药箱来到厂里，径直走到最后一间的男生宿舍里。听说陈林输了五天液。后来陈林干脆回家不来厂里上班了。陈林是汉族人，中等身材，黝黑的面庞，其貌不扬。他爱穿一身牛仔衣。我干活时他喜欢冷不丁地跑过来给我帮忙，但他不多和我说话。有次门卫老李看见我站在宿舍门口，就招手叫我过去。我到他房里，老李眯着一双细小的眼睛，说是成林嘱咐他让他给我和陈林做媒，牵线搭桥撮合成一对。我很是生气，心想陈林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怎么能做出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来。后来陈林把我叫到厂子门口，带着委婉的口气对我说，错过了他，说不定以后碰不到像他这样的人。我愤怒极了，逃也似的奔进了厂子里。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陈林说过话。邹宝定比我来厂里迟，汉族人，家住在县城附近。他和马晓的宿舍是厂里的第二道门房。除了修电，他一天没事喜欢帮我忙，只要看见我们在他门口的场地上干活，他就跑过来给我帮忙。他还经常叫我到他宿舍里去吃他从家里带来的食品，什么冰糖，核桃，品种很多。下班后， 我们女工和男工们有时候到厂子外面去散步，邹宝定喜欢和我行走在一起说话。他长着一张白净的脸，一双大眼睛，长相清秀，像个女孩子。每当这个时候，隔壁磷肥厂的会计小孙会显出黯然的表情来，她喜欢和邹宝定走在一起。有次小孙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说她喜欢邹宝定。我很同情小孙，有一天很大方地把邹宝定邀到了厂子外面。邹宝定和我走在我们经常散步的那片玉米地的田埂上。我珍重地对他说小孙喜欢他。邹宝定很是生气，对我说，她喜欢又怎样，我喜欢的是你。我一时尴尬地愣在那里，无言以对。邹宝定语无伦次地说，你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你不喜欢我，就找个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人，说着他伤心地甩手而去。剩下我一个人不知所措地站在田埂上。后来，小孙和邹宝定真的好上了，不过时日不长，邹宝定又和车间里的范梅香好上了。范梅香也是厂子里为数不多的女工之一，长得很漂亮，热情活泼。而后我又听到范梅香又和她前男友结婚的消息。这次邹宝定到我们宿舍来喝酒大概是借酒消愁。不巧成林来了，两人话不投机，大打出手。结果叫我硬生生地背了一次黑锅。从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闷闷不乐。化肥厂来了一个帅气精瘦的小伙子，一问才知道是我们官厅的土族人。他问我在车间的情况，说他在编织厂当电工，只需给厂长说一声，我就能到哪里上班。那里都是女工，干活轻松，也是一个董事主管。这样没几天我又到编织厂上班了。我到编织厂，被分配到彩印车间。偌大的车间里，只有我和静儿两个人。静儿瘦高的个子，喜欢唱歌，我们经常一边唱歌，一边干活。我们两个老是同声唱，车间里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和我们的歌声。静儿和我们宿舍的女工都约定，要做单身贵族，二十年后我们相聚。邹宝定到编织厂对范嫂诉苦说我是个名副其实的傻子。范嫂白皙微胖，离了婚，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儿子在厂里上班。编织厂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男工，大多数都是电工。因为这三个厂子离得不远，化肥厂和磷肥厂的几个男孩子经常到编织厂里来逛。马奈有个女朋友，是汉族人，个子不高，留着短发，和我住在一个宿舍。有次马奈和她女朋友去县城的溜冰场玩耍，顺便邀请了我，我便也跟着去了。到了溜冰场，我穿上溜冰鞋，对溜冰技术一窍不通，老是摔跤。马奈看不过去，手把手地教我，一时冷落了他女朋友。他女朋友又是撒娇又是发脾气，弄得马奈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到了厂子里，他女朋友老是无缘无故地找我茬，搞得宿舍里的人都反感她，她肯罢休。厂子里来了西宁歌舞团的几位老师。她们在大厅的舞台上唱歌，教我们跳舞，还在厂里组织了一个模特队。所以有时候我们不仅练跳舞，还走猫步，搞得男工们老调侃我们女孩子在舞台上走猫步时一个个都变成了冷面杀手。董事长从甘肃天水聘请来了七八个运动员，一律高个子。大概是董事长觉得体育和生产一起抓，更为自己的企业和村子增光添色。其中有一个运动员长相英俊，有点腼腆。我认为他对我有好感，可我胆小，不敢靠近和他说话。就这样他和厂里的另一个女工谈恋爱了。我们的女班长笑着对我透露，说体育队的马师认为我高傲得不可靠近，这让我哭笑不得。后来编织厂效益不景气，好多女工被精简了。我也在其中之一。那天，太阳热辣辣的照在当空，我走在厂子里，耳畔老是回响着范嫂的话，那就是邹宝定认为我是傻子。如今 厂子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巨变，变成了县城新城区街道的一部分。二十年后，我们宿舍的女工们也没有相聚，或许早已忘记了诺言，或许有的变成了奶奶。我还是觉得自己一点都没变，像个傻子。作 者 简 介幽兰，原名宋亚兰，土族，青海省民和县中川人，现居山西运城。喜爱散文写作，在多家杂志和新媒体发表作品，获得了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关注微信公众号jgyxcpt品读中国最美行走散文投稿请附件发送个人创作简历和近期生活照投稿信箱：289341034@qq.com重要提醒：征文将根据“文章点击率”、“打赏率”、“评委意见”进行综合评比。本次征文不分等级奖，根据入围人数确定获奖人数，为不低于十名的金奖作者颁发印刷精美的“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金奖证书，获得奖品，新媒体《行参菩提》即获得版权，结集出版时不再向作者支付稿酬。参加本次征文活动，即视为同意本征文启事的约定，评委组不再另行解释。投稿方式：要求投送Word或WPS电子版稿件，不收纸质稿件，邮件主题请注明““草木味道”散文有奖征文”。投稿信箱：289341034@qq.com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征稿启事（2020年赛事）【别忘了点“在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