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多多和小红书的中国折叠

illustration by Kate Pugsley没有比小红书更美好的app了。不同于许多社交空间里的乌烟瘴气，口水谩骂满天飞，小红书的世界总是一片静好，一片祥和。所有的姑娘们都在分享瘦身和美白心得，认真烹饪美食，精心打点住所，日常娱乐是收拾精致的妆发，携好姐妹出席酒会，参加游艇趴，打卡网红店。男人们在小红书里的出镜率不高，多在结婚照和恩爱贴里惊鸿一瞥。这里没有争吵，没有激辩，大家都在认真生活，拼命消费，个个活成了微信公众号中精致女子的模样，当代亦舒女郎。哪怕小姐姐们晒出豪宅、跑车、大牌美妆服饰，也没有正义路人酸溜溜地讽刺炫富、物质、拜金，清一色的都是姐妹们的鼓励，“好美”，“好幸福”，“好羡慕”，大家其乐融融，仿佛一群生活在世外桃源，不知人间疾苦的仙女。翻翻小红书，我们感概中国岂止是建成了小康社会。按姑娘们的这个消费水准，赶英超美都不在话下。没有比拼多多更市侩的app了。两块钱的内裤，五块钱的牛排，十块钱的上衣，在拼多多上漫天飞舞，引得许多五六七线城市的中年妇女们眼中射出精光。我认识一进京务工的小城市阿姨，全家一身上下的行头，大多来自拼多多。如今她的收入也不算少了，却依然钟爱两块钱的内裤和十块钱的衣服。在拼多多上买快烂掉的桃子给自己小孩儿，吃得孩子拉了好几天肚子。我曾劝她买东西不能光图便宜，还得看质量。两块钱的内衣是什么料子？五块钱的牛排是怎么来的？想都不敢想。你去淘宝看看，说不定也能淘到些便宜的尾单。但阿姨只是摇头，说，哎呀呀，我知道淘宝，上头东西老贵老贵了……在阿姨的消费观里，只有价格，没有质量。她辨别不出名牌，也不在乎是不是假货，钱是评判好坏的唯一标准——而对她而言，超过五十块算是昂贵，超过一百块，那几乎约等于天价了。小红书和拼多多，代表着中国消费的两个层级。一个层级，在拼命地消费升级，追求名牌、精致、奢侈、美好。在这里，千元以下的国产美妆是不能用的，低于一克拉的碎钻是不值钱的，LV水桶包是便宜亲民的出街货。人人都住着大城市里百来平的大房子，去欧美日韩买国内难寻的限量款，去网红店吃八十一块的芝士蛋糕，只是为了寻求生活里的小确幸。另一个层级，在拼命地消费降级，追求廉价、实惠，满足最低限度的生理需求。在这里，大牌、钻石、豪宅、跑车都是不存在的，大家没有生活质量的要求。一日三餐能有肉，换季可以穿穿新衣服，周末闲来打打麻将，假期能去北京看看天安门广场，就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了——巧得很，被许多高端自由行人士鄙视的千元泰国游的消费群体，和他们有着很高的重合度。小红书和拼多多基本存在于两个不同的平行空间里，唯一的重合之处，在于他们都生活在中国的土地之上。两个平面原本相安无事，安安静静地沿着自己的生活轨迹前行。但无孔不入的互联网把他们搅和在了一起。小红书用户惊觉身边原来还有这么一群人，不求精致，不求美好，什么便宜买什么，丝毫不会感到尴尬和跌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小红书用户们不明白，我泱泱大国即将拳打欧美，脚踩日韩，北上广房价奋起直追纽约伦敦东京了，为什么身边还有这么多人，甘于舍弃消费追求，津津乐道于三五块钱的折扣，甚至分不清奥迪与迪奥的区别呢？但追逐利润的资本把他们搅和在了一起。苍蝇腿上的肉也是肉，只要有钱可赚，管你是一掷千金的富二代，还是月薪两千的贫下中农，资本都不会放弃割韭菜的机会。资本家们既会从富家子弟身上割肉，也不吝于从平民百姓身上捞钱。于是他们既开了供仙女姐姐们炫富的小红书，也开了供吃土女孩们省钱的拼多多，赚钱道理是一样的，谁说消费降级就不是个商机了？拼多多照样做得有声有色，在纳斯达克风光上市，市价甚至一度超越耕耘多年的京东——由此看来，华夏人民的消费能力究竟几何，华尔街大亨比我国资深经济学家更有见地。毕竟，在一片人均年收入不足三万人民币的土地上，可能拼多多的市场前景更为广阔。但防不胜防的假货把他们搅和在了一起。拼多多上头的假货泛滥成灾，但小红书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同的是用户对假货们的态度。拼多多的用户们不知假货为何物，因为对他们而言，满足生理需求才是生活的紧要事，还未能实现马斯洛需求升级，不知虚荣为何物。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衣服，这些鞋子，这些被套床单，竟然还有原版可言。说到底，光是辨别品牌，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了。但小红书用户不尽然。他们有明辨品牌的能力，却亦乐于以次充好，满足炫耀之心。与拼多多用户相比，小红书的簇拥们已算得上全面小康。然而两三万的月薪，房贷车贷自不必说，据说未来，医疗、教育、养老都要成为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了，一轮轮羊毛薅下来，怕也所剩无几。没有办法，为了摆足中产阶级的门面，只能用假货来充充数——反正在这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社区里，为什么要互相戳穿呢？大家一起来吹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自我催眠一番，何错之有？当然，同是假货，格调毕竟不同。小红书们给假货披了一层薄如蝉翼、似有若无的暧昧面纱：A货、尾单、残次品、工厂货，空姐独家海外代购，等等，或者近来还有个火热的叫法——“打版”。中产用的假货，能叫假货吗？隔着面纱，似乎就比拼多多高贵许多，可以理直气壮地叉腰，在网上大肆品评一番了。煮豆燃豆萁，相煎何太急。股市楼市债市，中美贸易多摩擦两下，随便哪里风吹草动一番，小红书用户就跌去了拼多多的阶层。两者之间可没什么坚若磐石的保护网，隔的也不过是一层纱而已。有人说，拼多多代表一个中国，小红书代表另一个中国，我看倒不见得，都是一个中国罢了。两者都不是资本家，没有钱生钱的本领。中国没有折叠，从小红书跌落到拼多多，也就二两银子的区别。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唯独上海人在一旁捡了大便宜。是了，小红书和拼多多的创始地，都在上海，可见上海人之精明，无论中产阶级还是下流社会的钱，都要一网打尽。如今中国舆论沸腾，动辄要拳打美利坚，脚踩英吉利，完全忘了那位来自上海长者的教诲：闷声大发财。这才是颠不破的真理。▼ ▼ ▼点击回顾以往文章飞机，全天下戏精最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