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白居易 白居易和他的《长恨歌》
长恨歌白居易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白居易34岁,已经高中进士六年,为了加快晋升进度,又很快参加了“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的制科考试,顺利通过,被授予盩厔县尉,四月,赴盩厔县就任。这年冬十二月,他与当地友人陈鸿、王质夫去仙游寺游玩,听人说起天宝遗事,当年杨贵妃被杀的马嵬坡,距此处仅数十里。王质夫举酒对白居易说:“这种世间少见的事,如果没有大才子记录下来,就会逐渐湮没。乐天你擅长诗歌,何不写首长诗歌咏一下,让它千古流传?”白居易答应了,写完后,又请陈鸿作《长恨歌传》,用古文体把事情叙述了一遍。这种诗配文的创作方式,在唐代比较风行,白居易的好友元稹,曾经和诗人李绅分别作《莺莺传》和《莺莺歌》,也就是后来著名元曲《西厢记》的前身,同样流传千古。白居易这首诗歌,比陈鸿的传质量要高得多;就像元稹的《莺莺传》,比李绅的《莺莺歌》好得多一样。唐明皇和杨贵妃的苟且之事,正因了白居易的诗歌得到升华,变成了可歌可泣的爱情,乃至元代白朴写了一部戏曲《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清代洪升也写了一部戏曲《长生殿》,对李、杨两人的情事进行歌颂。他们两人是否真有爱情呢?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恐怕也很有限。毕竟李隆基比杨贵妃大34岁,自古嫦娥爱少年,杨贵妃真的愿意离开自己年轻的丈夫寿王,嫁给一个糟老头吗?大约还是权势逼迫和诱惑下的结合吧。当然,后来毕竟两人在一起相处了近二十年,若说相互之间没有一点感情,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不大可能像诗歌所写那么夸张。白居易作这首歌行,目的性是很明显的,他那个时候还年轻,对世间的不平犹有愤激,陈鸿的《长恨歌传》后文也提到,歌咏此事的目的,就是要“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也就是说,要让后世人君深知好色之害,以免重蹈覆辙。但由于他的生花妙笔,以及个人潜在的艺术追求,大概没有达到这一目的,反而劝百讽一,只让人看到了贵妃被迫惨死的可怜,玄宗思念的凄恻,两人爱情的坚贞,以及七夕誓词的哀婉。在《白氏长庆集》中,它并不归类为讽喻诗,而是收在“感伤诗”里。诗歌最动摇人心的,往往不是政治,而是这类感伤的情调。它强大的艺术魅力,一千多年来,让无数人心旌摇摇,不能自已,由此成为诗歌经典。只要汉语还存在,它就将一直流传下去。这首诗歌涉及到宫闱秘史,白居易还算隐晦,起头就是“汉皇重色思倾国”,至少把事情挪到汉代;而陈鸿的《长恨歌传》,则直接写唐玄宗,而且毫不回避杨氏本来是其儿媳的事实。然而,白居易写到“马嵬坡”,并不刻意避讳,改成“牛嵬坡”,可见也没有存心让人不知道,只是大约因为诗歌是韵文,容易传播,多少要隐晦一些。此诗后来流传极广,甚至漂洋过海,到了日本和朝鲜半岛。世界第一部长篇小说,日本平安时期女作家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中,就多次提到《长恨歌》,其书第一帖“桐壶”,不断拿《长恨歌》作比,连小说情节都有借鉴之处。观书中所言,天皇还曾专门让画家画了诗歌的内容,以便自己时时观赏,可见此诗的艺术魅力。从《长恨歌》的写作和流传,可以看出唐代皇室比较宽容,宋代人洪迈曾经很纳闷地说:“唐代人写诗歌,对于本朝的史事,都是直截了当书写,毫不忌讳。甚至于宫廷秘辛,外间百姓所不宜知道的,也敢极意铺陈,而朝廷竟然不因此降罪,真是奇哉怪也。比如白居易的《长恨歌》等讽谏诗……今天的诗人可不敢这样瞎写啊。”可见唐代的文禁,远比宋朝宽松,也正因为此,我们后人才能看到这精美绝伦的文艺作品;倘若唐代如宋代一样多忌,它肯定就不会存于世间了,我们古典汉语的文学宝库,就会少了一件灿烂的珍宝,这该有多么可惜?也可知任何钳制人口舌的行为,对文艺都是巨大的戕害,会扼杀无数的天才作品。假若中国古代两千年,氛围都比较宽松,那我们已经很灿烂的古典文学,成就还绝不止此。关于杨贵妃的结局,自来有些别的说法,有论文说,唐玄宗秘密让太监找了个宫女代替杨妃去死,杨妃本人则打扮成难民成功出逃,后来玄宗回到长安,派人找到杨妃,杨妃已心灰意冷,把定情之物交还使者。所以诗题的“长恨”,乃是写杨妃对爱情不忠;还有的学者煞有介事,说杨妃最后逃到日本,得以安享天年。这些都是荒诞不羁之谈,在当时情境下,玄宗怎有能力偷梁换柱,救下杨妃?诗歌的主题非常明确,就是描述玄宗贪淫好色,重用奸佞,导致国家动荡,生灵涂炭,自己也因之失去心爱的女人,从此抱恨终身。安禄山虽然没杀死李隆基,但间接除掉了死对头杨国忠全族,又让玄宗残生无尽追悔,也算达到了起兵的部分目的了。我倒是经常想,如果唐玄宗当时坚决要保下杨妃,情况会如何发展?执掌禁军的陈玄礼难道会真的弑君吗?弑了玄宗,就没有回头之路,那些跟随玄宗西逃的皇族子弟和大臣,恐怕也必须铲除,且不说忠君的伦理束缚,他本人又何以自处呢?所以,玄宗如果不怯懦偷生,是不是有保下杨妃的可能?一个时年已七十二岁的老头,还有几年好活,何必如此怯懦?明朝的李贽自杀前就说:“七十老翁何所求?”何等刚毅?不过帝王的心,我们老百姓是无法揣测的。玄宗如果勇敢,杨妃如果不死,也必然没有这首千古绝唱。帝王的不幸,则成了诗人和后世学子的幸运,这又是一件矛盾的事情。《长恨歌》我中学时背诵过,当时仅觉文辞优美,就算读到感情真挚如“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地方,也只有少年般轻浮的爱好,感受不到半点“恨”的内涵。如今年龄早过不惑,再次阅读并为之作注释,竟颇有悲伤痛惜之感。白居易写这首诗时,不过三十四岁,我想他身为作者,当时也不一定真有多少沉痛的;但艺术品一经完成,就会超越作者,而形成自己的生命,它有血有肉,也有心灵;它的心灵,应该比创作者本人更为丰沛馥郁。伟大的艺术品,往往宛如天赐,它只是假一个人之手而诞生,我常常会这么想,并猜测有些读者,也许会有如我一样的想法。史杰鹏 2018年11月20日星期二(当当五折,扫码即可购买)